2013年12月7日 星期六

我替林振強電髮

林振強身上有一樣是碰不得的,那便是他的頭髮。從中學起,我便沒見過他的耳朵,他的髮型堅持又長又鬈,就像大家印象中的一模一樣。
沒問過他上不上理髮店剪髮,理髮店是他從未提及的事。誰替他剪頭髮?他自己?太太?我只記得他有一雙很大的兜風耳。留長髮不是為了遮掩耳朵,只是他一生都喜歡他那個林振強髮型。
看他太太最近寫的《洋葱頭背後的林振強》,才知道唸大學時,妹妹和未來洋葱嫂在美國替他電過一次髮;怎知電得太鬈,他一看大叫:「怎麼是這樣子的?」然後惱得倒在地上睡覺,不理她們。
我們在美國唸書的,都學會了自己剪頭髮、電頭髮和染頭髮。美國的理髮店和美容院不像香港那麼多,所以自己做是很普遍的。第一年寄宿,我已經跟宿生同學把這三樣全學會了,而且剪、電、染全試過。原料很方便,到藥房便買得到了。
為什麼我會替林振強電頭髮?那是個悲喜的故事。妹妹在史丹福大學唸完學士和碩士後,便在三藩市工作,她是唸環境工程學 Enviromental Engineering的。怎知才做了年多,她便不停地頭痛了半年,醫生驗來驗去都不知道她患的是什麼病。漸漸醫生和她都懷疑那可能是癌症。那回我看完了妹妹便回香港,妹妹說會把測症結果告訴我。
過了不久,妹妹的長途電話來了,她平靜地說:「 Sis, it's cancer.」之後她的情況時好時壞,爸媽跟我們輪流到美國照顧她。我和林振強一塊兒去那一次,她的病已經很嚴重了。然而她很可愛,我這不看路的姐姐走到她的醫院房間,一腳便把病床旁邊掛着藥水和血袋的桿子踢倒了,東西流得滿地都是,有些血點還滴上了妹妹的白枕頭。她笑着走下床到洗手間洗枕頭那幾滴血漬,還告訴我:「血一定要用冷水才洗得掉的。」

不住醫院時妹妹便住在她自己的房間裡,我和振強那回是去服侍她一個月。我負責家務和煮一日三餐,妹妹幾點鐘要服什麼藥則由振強負責,因為她信不過常常看錯鐘的姐姐。
病人是很沒有安全感的,除了上超市之外,妹妹不許我們離開房子一步。她的小房子有兩層樓,廚房和客廳飯廳在地面,她有個小小的花園,二樓則是臥室。振強每秒鐘都陪着妹妹,妹妹只讓我一個人上超市。
我們三個人在小屋子裡面與世隔絕的度過每一天,有三個孤兒依偎在一起的感覺。妹妹要我們時刻都在她身旁,她還能坐一下和下樓吃晚飯的。累了她便會說:「我去床上躺一下。」

但是一日太長了,有一天我跟振強說:「我替你電髮好不好?」他點點頭,那我便開始我的髮型師工作了。不是說振強的頭髮是碰不得的嗎?那回他讓我碰。哎,他的頭髮既粗又地濃密,光是捲,也捲了大半個小時。我坐在沙發上,他坐在地上動也不動,亦不作聲,乖乖讓我下電髮液、再下中和液、洗頭、吹乾,總共費了一個多小時。 Bingo!居然效果良好,我把他的頭髮電得很合他心意。他一句:「幾好啊!」我的心便鬆下來了。妹妹也覺得不錯。
那是我一生人第一次替別人電髮,也應是唯一的一次,沒有第二次的了。振強頭髮的手感我依然感覺得到,他的頭髮真是很多很多,伸手去捲他的頭髮,有如伸手入叢林似的。
想不到十年前他也患上癌症,他不是常常讓我去看他的,我一直沒見過,他每次接受了化療電療後的脫髮樣子。林振強是很愛美的。到了後期,他沒有了免疫能力,得住個人隔離病房。那我們便不斷用電腦通搞笑短訊。有時我會去醫院看他,不知道為什麼,我總覺得他是有頭髮的。
直至他召我們到醫院跟他告別,我仍然看見他是有頭髮的。後來兒子告訴我:「大舅父沒頭髮了。」但我仍是那個印象,探手入叢林中替他電髮那時的印象,他滿頭都是濃密的頭髮。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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