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2月27日 星期四

再世紅梅記 如何再世

文章日期:2014年2月27日
作者:黃秀蓮,崇基學院中文系畢業,曾獲文學雙年獎散文組推薦獎,作品獲坊間中學中文  教科書選為教材,著作有《灑淚暗牽袍》、《歲月如煙》及《此生或不虛度。》



【明報專訊】編按:今年是粵劇名伶任劍輝百歲冥壽。任白慈善基金會為紀念任姐,由任白愛徒陳寶珠與梅雪詩先在上月香港文化中心合演《再世紅梅記》,再於下月27日至4月6日多演11場。此前,著名香港散文家黃秀蓮,在香港文化中心觀賞《再世紅梅記》後,有驚,有喜,有感。
看完《再世紅梅記》後,那夜,我興奮得有點難眠,容我自信而武斷,在我看過的各類劇曲中,以這一齣是最出色最完美。
白雪仙深情所寄
今歲是任劍輝百歲冥壽,梨園一株奇香,離世二十多年後,依舊暗香浮動,清芬如故,「不思量,自難忘」,教戲迷長憶者,除了任姐,更有何人?任白慈善基金會之所以在芸芸劇目中選取《再世紅梅記》(下稱(《再》)來公演,一是紀念戲迷永恆的情人,二是紀念劇作家唐滌生,《再》是唐巔峰之作,亦是最後遺作,一九五九年任白首演《再》劇時,他魂斷座上,不朽之才,畢生心血,盡獻粵劇。「彷彿有劍在,還待認唐生」,神遊舊事,不勝唏噓,而文化中心燈光漸黯,絲竹鑼鼓響起,幔幕輕啟了。
在《再》謝幕之時,滿溢胸臆者,何只興奮,簡直是驕傲,香港這地方真是地靈人傑,在這片小小土壤上,竟有本事製作出遠遠超乎海峽兩岸的劇作。此劇上承中國戲曲之精粹,又融鑄入地域色彩,由粵人粵腔粵曲,把本土深厚的文化底蘊發揚;我無意過分強調本土主義,古典戲曲,源遠流長,京崑川越,各擅勝場,我只是慶幸南國一隅,不只承傳,更能精進,不只演藝湛深,更有宏闊視野,不只竭誠守業,更能高瞻遠矚。此劇製作之精、氣魄之大、美學之高、水準之佳,令人擊節,所以三度謝幕,掌聲潮湧,猶未能盡讚歎之一二。同樣,白雪仙僅在謝幕時才亮一亮相,其實是「處處有仙」,這位總工程師所傾注的深情,所凝聚的心力,所投放的資源,拙文也未能表述一二。
翻閱由邁克所編之場刊,喜見重磅厚紙,典雅華美,封面紅梅飄墜,燙金凹字,不吝成本,可見一斑。內頁臚列了工作人員的陣容,策畫小組中有代表了完美主義、不惜上下求索的白雪仙,以認真嚴謹聞名於學術界的盧瑋鑾(小思),尚有陳培偉、高王玉、張敏慧,此外,製作環節分工十分清晰,從總電機師到字幕控制,皆有專人各司其職,台柱及演員共四十三人、樂師十七人、舞台助理十三人,工作人員總數超過一百。台前幕後,都是各行當的傑出人才,有來自粵劇界,亦有來自舞蹈、話劇及視藝媒體,其中不少屢獲獎項。
中國劇曲的舞台布景,往往是一椅一桌,當年戲班物力有限,不得不因陋就簡,卻由此而發展出抽象寫意的演繹;《再》既保留功架排場,再發展更上層樓的視覺藝術,煙波畫船、竹籬酒帘、冷閣桐棺、宰相府堂、客舍蕉窗,幕幕都以實景來把觀眾帶入劇中;至若旋轉舞台,太師椅滑行而出,布景從天而降,機杼獨出,莫不教人眼前一亮,未可視之為奇技淫巧。而音樂拍和,則樂器多樣,極之動聽,鈴聲份外空靈,只聽伴樂,已是一場精彩演奏。至於借屍還魂一節,富於想像,畫面之奇之美,堪稱一絕,此手法乃他山之石,傳統劇曲所無,燈光設計應記一功。而劇情之緊湊,曲文之精練,已是登峰造極,他日文學史中,唐滌生之名必與湯顯祖、洪昇、孔尚任並列殿堂。
任姐百年,衣缽誰繼?誰能把唐滌生筆下的書生還魂再世?眾裏尋他千百度,驀然回首,觀柳還琴者,原來是陳寶珠。
陳寶珠脫胎換骨
陳寶珠出身梨園之家,隨父學花旦行當,後習北派,反串男角,再拜任劍輝為師,乃任姐第一個入室弟子;本應舞台騰躍,奈何正值粵劇低潮,時裝片大行其道,她回復少女打扮,大紅大紫。上天把一扇門關上,又為她開啟另一扇門。「陳寶珠啦!」這句話,是六七十年代潮語,說明了只要寶珠出現,立刻萬人空巷。這位「影迷公主」,名利雙收,但僅屬偶像派,儘管電影拍了無數,演技不過一般。
情路坎坷,人生曲折,以為她息影隱居,不料到又重投舞台,演話劇、開演唱會、也演粵劇《紅樓夢》,卻未見突破發展,如在演唱會選唱周璇的「四季歌」,顯然是沒有掌握自己所長。今回梅花再開,重演《再世紅梅記》,由寶珠替代辭演的龍劍笙;一退一進,無意中成就了他人,世事在冥冥中自有主宰。
兜兜轉轉,寶珠終於走對了路,在《再世紅梅記》中,恍若脫胎換骨,好得令人不可置信,可謂璞玉成璧,珠光耀眼。事業巔峰原來不在寶珠芳芳爭霸時,而在回歸粵劇,回到師傅任姐懷抱之日。其唱腔、身段、做手、功架,形神俱妙,境界造詣遠遠在龍劍笙之上;更難得者,是任姐唸白時,尾音韻味天成,那晚聽寶珠唸白,有兩回心頭一顫,以為是任姐再世記。
梅雪詩鐵柱磨針
舞台藝人,聲色藝俱全,方為名角;梅雪詩古裝扮相並不清麗,身材不夠高,亦非天生玉喉,早期表現頗為做作。藝術這一門,天份至為重要,聽說她練功極勤,將勤補拙。
八十年代時,在竹搭戲棚看她演《花田八喜》中的丫鬟,有一幕她輕搖船槳,台上分明無水無舟,但水上蕩漾,載浮載沉之情態,竟在款擺搖晃下,活現眼前,令人驚歎。後來龍劍笙移民,她與林錦棠合演《帝女花》,長平公主高華冷傲,出塵氣質她完全欠缺,用王國維《人間詞話》的評論說,很「隔」。
《再世紅梅記》「觀柳還琴」一幕,她演青衣角色李慧娘,演不出淒美幽怨;「折梅巧遇」演小旦盧昭容,卻像脫了枷鎖一樣,活潑自然,頗似村女,可見戲路必須合拍,否則難為。到了演慧娘鬼魂,厲鬼紅裳,絳衣詭豔,她一手護住文弱書生,一手擋開輕如燕悍如豹的殺手,當下衣袖翻飛,呼呼風起,既有勁度,亦有美感。「蕉窗魂合」時,但見她虛忽忽的,柔若無骨,態似不勝,儼如鬼影。如此功力,比於京崑名旦,毫不遜色。
功架,是硬功夫,不苦學不可;修為,是意志,無決心不可。梅雪詩在先天局限中,終於把鐵柱磨成針,恩師白雪仙在台下看,也會頷首欣然吧。
 



 

2 則留言:

  1. 兜兜轉轉,寶珠終於走對了路,在《再世紅梅記》中,恍若脫胎換骨,好得令人不可置信,可謂璞玉成璧,珠光耀眼。事業巔峰原來不在寶珠芳芳爭霸時,而在回歸粵劇,回到師傅任姐懷抱之日。其唱腔、身段、做手、功架,形神俱妙,境界造詣遠遠在龍劍笙之上;更難得者,是任姐唸白時,尾音韻味天成,那晚聽寶珠唸白,有兩回心頭一顫,以為是任姐再世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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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《再世紅梅記》載譽重演,地點在演藝學院,日期在28/3至6/4,聞說$1000和$800的門票已售罄。我是粵劇門外漢,也覺這是一齣精彩的粵劇,已訂了29/3和6/4的$1000門票,再看兩場。接著,《再》移師澳門,演期是17/4至22/4,在哪裡演出我不知道,這演期剛巧是我的復活節假期,我已答應Siu Ying到澳門看最後一場,她為我訂酒店。憑《再》劇,寶珠姐吐氣揚眉!身為寶珠迷的我也為她高興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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